■文/杨云鹤
绘画中技与道从理论上分开讲似乎很清楚，但在一幅完美的作品面前，很难分清哪一部分是技，哪一部分是道。中国画不同于西方绘画的最大特点是更注重画家内心思想的表达。中国画的笔墨背后是人的精神，而决非是单纯的技巧。从艺术审美的角度看，技法有时是多余的，因为我们是被最终的艺术效果所感动，可谓得鱼忘筌。但艺术是离不开技巧的，技巧是为了完成艺术品所必需的造型能力。没有技巧，艺术品无从产生。从特定的角度说，艺术品创造的过程也就是发挥技巧的过程。为了让最终的艺术效果震撼人心，我们不得不寻求最佳的表现手法往往面对越是高妙的作品，我们就越只是剩下感动。创作过程是作者从世界观到技术的全部整合在具体作品中的特定体现，这就是道，道就是技。天人合一，浑然一体。
世人能深刻理解太极拳和品茶之道，也就懂得了中华民族的性格。人类用自己的智慧产生了很多表达自己思想感情的方式。绘画是其中的一种。在绘画艺术中，中国画发展了一千多年，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一套艺术语言和审美体系。虽然艺术没有人规定应该如何去做，画也没有明确规定应该怎么画，但翻开中国画的历史，研究它的源流，就能发现它有规律可寻，这种规律就是用中国画独有的笔墨传达思想感情。
从中国绘画史的发展来看，每个时期的绘画风貌都不同，是受到时代环境的影响而形成的。构图、笔墨、表现方式等都反映着当时的审美趋势，但内在的精神却是亘古不变的。艺术是情感的表达，古代人和现代人的外在物质方面是决然不同，但在精神方面却是一直不变。这也是现代人对古代艺术不知疲倦研究的原因。
我们生活在现代社会，现代艺术是由一批我们这样的人所构建。经济、网络、新艺术形式等，无时无刻不在影响我们的思想。有感情地去反映生活，表现出来的绘画艺术自然是现代的。这是各门类绘画艺术的共性。然而中国画之所以有别于其他画种的标志就是笔墨。我们提出的继承与发展也就是继承传统笔墨和发展现代笔墨。在表达情感上理解古人、关照现实和表现自我。
从谢赫的“六法论”到石涛的“一画法”，从临摹古人到生活写生，都是在追求一个“自然”。山水画中“天人合一”的内涵是人如其画，画如其人的最高境界。国画家要表现自己的思想情感就要借助笔墨这种方式表达出来。根据每个人的笔墨功力不同，他表现的水平也有深浅之别。如董其昌所说：“以笔墨精妙论，则山水决不如画。”各种艺术都是相通的，指的是人类思想相通。各种艺术的表现方式千差万别，才出现了不同的画种。不是门内人士深入研究是很难理解它的高妙之处的。正如外国人没有深入研究汉语是无法用汉语精准地表达思想的道理。中国画的笔墨就是中国画的语言。这也是有好多有想法的作品却算不上好国画作品的原因。
中国画的笔墨可以用“致广大”、“精尽微”来概括。对于笔墨的理解标准有四个层次。
第一阶段是用笔墨造型，也是国画的基本功能。简单地认为笔墨就是毛笔与墨的关系。这一点几乎所有学过画的人都能做到，并且还能创作出好的作品，掌握了绘画的基本规律借助毛笔与墨来表现，用宣纸、毛笔、水、墨等画西画都属于这一层。
第二层是懂得了笔墨的技巧，懂得了用笔的变化和用墨的效果。这是中国画的最低标准。“骨法用笔”也就是书法用笔。线条的变化，“折钗股”、“锥画沙”等都是用来形容用笔的变化。形象地比喻人，便笔是骨墨是肉。用墨（也包括色彩）也就是用水的变化，会用水的作品韵味足。“屋漏痕”、“破墨法”等是水的妙用。还有各种特技如“撒盐法”、“拓印法”、运用丙烯颜料等都属于笔墨的范畴。“知白守黑”指画面的留白，在构图上也是指一种大的笔墨关系。笔墨的技法有传统的也有现代的，能熟练地运用这些基本功，需要量的积累，多临画、多看画，试试各种新方法的运用。只有试了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笔墨。我们应该锻炼扎实的基本功，根据自己的性格喜好，有选择地运用和继承。
第三层是选择适合自己的笔墨加以运用并形成自己的面貌。由笔墨的刚柔、枯润、繁简、浓淡等组合因素，在画面的质感上呈现出个性的区别。融性情于笔墨，每个画家的性情不同，他选择的笔墨也不同，表现出来的味道也不同，这一点使得画家们千人千面;也因为这一点所以看一个人的画可以洞悉画家的性格喜好。随着社会或各方面的因素对画家的影响，他的笔墨也自然而然地有所变化。各种笔墨都是为画面的表达需要而加以运用的。“生而熟，熟而生”，是陈子庄“难得糊涂”的表现。刚劲的线条是力量的美，柔软的线条韵味无穷，恰到好处地用笔墨来表现是一个画家成熟的标志。“元人一笔两笔不嫌少，宋人千笔万笔不为多”，是指笔墨多少的运用。每笔都能找到依据，都能看清师承脉络，是这一层的共性。
第四层是无法之法。“外师造化，中得心源”，“我用我法，自有我在”等等，是画家经过长期学习、积累和合理运用后，抛开一切固有的笔墨语言束缚，上升到传统文化哲学理念的高度，超出了简单的视觉审美范畴，在笔墨上寻求并创造出无法之法的自家法，是通过对各家笔墨的融合、思考后创造出来的崭新笔墨语言，达到这点的艺术家都是大家。用自己的语言完美地表现自己的思想，如八大清静孤高、石涛诡秘多变、齐白石朴实简洁、傅抱石潇洒灵动、李可染稳重虚心，这些大师都是如此。他们的画无一不是从笔墨上窥得艺术家的内心，这一层也许要画家用一辈子的心血去领悟。
“精神”是中国画的源，“笔墨”是中国画的流。无论流多么宽广，多么丰富多彩，但它始终应该遵循源的方向。无论再高深的笔墨功夫也要表现人的心性修为，脱离了心性的笔墨毫无意义。笔墨是中国画的基本条件，也是终极表现。中国的古琴一般人一星期就能学会，但是他的艺术高度却似珠穆朗玛峰。看似技法简单的艺术往往技法之外的艺术内涵却要艺术家修为一生。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休止符里往往蕴藏着无穷的智慧。中国画的点画之间奥妙无穷，笔墨的通透性无时不反映出艺术家的心声。毛笔的笔毫变化，墨的层次，还有宣纸对水的敏感，这些本身就给画家在掌握技术上造成相当大的难度。熟练地运用他们并运用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是很难的。黄宾虹之所以伟大，是在于他对笔墨的运用达到了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地步。五笔七墨变化无穷，一般的画家只能熟练掌握一两种便已实属不易。能到黄宾虹的境界需要有宽广的胸怀，能包容各家所长，不为好恶所累，进行全面的修养。众水交汇，才可以成为大海汪洋。
由笔墨上升到艺术感染力。艺术没有雅俗之分，只有真假之别。流行音乐面对高雅声乐作品毫不逊色。艺术忌讳的是媚俗和媚雅。故意制造出来的作品一定不诚恳、不自然，也就算不上好作品。艺术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这是艺术家修养的体现。只有具备了这种发现美的眼光，并能很好地表现出来的画家，才是真正的艺术家。有的画家笔墨相当纯熟，表现的对象极力追求完美，各种技法各种效果都用。但表现的画面没有思想内涵，正如课堂习作，仅仅是表现技法，难度再高，但也只是一张习作。一幅好作品不在乎他是写实或写意，关键在于能否传达出情感。清代的画家郎世宁技法高超，但后人学者甚少。白石先生所说“妙在似与不似之间”，用极少的笔墨恰倒好处的表现了对象的精神世界，不求面面俱到，适可而止。高度的提炼，没有生活基础和高深修养的人是无法做到的。
画家有高深的修养和精湛的笔墨，但一生也很难做到件件精品。那是需要在特定的环境中，受到性情、生活等各方面因素的激发所创作出来的。正如王国维形容艺术灵感的创作规律诗说，在一件精品面前是没有败笔的，往往以前看来不太好的笔墨也用得恰到好处。从书法的《兰亭序》、《祭侄文稿》等可以得到验证。往往最好的作品最朴实，如范宽的《溪山行旅图》、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等，都是传统的千古神品。
我们可以反思人类发展的历史，外在物质创造上可以在前人的技术上进行突破。然而在思想智慧上，却没有一个人能说他比几千年前的古人聪明。我们可以在技法上继承传统、发展传统和超越传统，但在精神上我们只有学习和借鉴，要时时刻刻保持着为人处世的淳朴心态才是真正的传统。
2003年除夕之夜初稿
此文发表于《名家书画》杂志2006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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